耗时2天奔走千余公里去外地“飞刀”，会诊费用120元

一个远在外地的同行朋友打电话向我求助。

他说，收了一个低位直肠癌病人，保肛难度极大；但病人是个熟人，坚决要求保肛，他自觉难以胜任，问我愿不愿意帮忙？

我打开百度地图，查看了下距离，朋友所在的医院距离我的位置有近2000公里之遥，坐飞机都要2个半小时，加上提前候机的时间，到达机场后再赶车的时间，即使一切顺利，单程都要五、六个小时。

说实话，太远了，我不是很愿意去。

我问他，能不能劝病人到所在省市的大三甲医院去，他们做这种手术应该也没有问题？

朋友说，他们已经跟病人和家属沟通过，病人和家属不愿意转院；因为，转到上级医院，医保的报销比例低，而且，他们所在的县城离省会城市还有几百公里的距离，路途遥远不说，又人生地不熟，吃住及照顾都极不方便，家属还是希望请个专家就在当地医院做手术。

朋友说的是实情。

对位于县、市级或边远地区的病人来说，想得到最好的治疗，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舍近求远，到最好的医院去找最好的专家；另一种是就地治疗，到最好的医院去请最好的专家。

舍近求远，到最好的医院去找最好的专家？

对医院和专家情况不了解不说，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路途遥远，生活不方便。为了看病，奔波千百公里来到异省他乡，光是交通、住宿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因为大家都往大医院挤，大医院人满为患，挂号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为了挂一个专家号，等上十天半月的大有人在。挂上了号，排队住院的问题又来了；为了能早一天入院，要翻遍电话号码，动用各种关系，拜托“熟人”跟医生打招呼。好不容易住上院了，离当初发病多半已经半月、一月的过去，好多检查又该重新做了，于是又是一通的复查。复查完了，又要等手术排期。专家的事情多，时间紧，一般不会天天都排手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多数专家会在手术日一排就是好几台。这个时候，家属或许又会担心，手术排在后面，会不会专家精力跟不上，影响手术质量？手术做完了，恢复也很顺利，可是看着住院费用清单上的数字，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脑子里反复比较着，要是在当地医院治疗，医保报销比例高得多，是不是就不用掏那么多钱？

反过来，如果是请专家过来做手术，路途、住宿、照顾、挂号、入院、手术排期、医保报销等问题就不再是问题；而且，因为专家专程过来做手术，思想上又高度重视，手术质量也有保证。

所以，两相权衡，大多数病人和家属会倾向第二种选择，即使不考虑医保报销的比例，即使计算上支付给专家的劳务报酬，单从当地就医节省下来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成本比较，也是非常地划算。

我清楚朋友讲的情况，也非常理解家属的选择。但是，想到要奔赴那么远的地方做手术，前后还要耗时两天，我真是不太愿意。

我跟朋友说，能不能就请省内大医院的专家过来做手术，那样会更方便些，你要是不熟，我可以帮忙推荐医生？

朋友说，其他的专家他不是很信任；而且，病人还有个特殊情况，一侧盆侧壁有淋巴结肿大，手术有可能需要同时做侧方淋巴清扫。

我仔细研究了朋友发过来的病历资料，确实如他所讲，肿瘤位置非常低，保肛难度极大；好在病人是女性，肿瘤不是很大，如果一切如愿的话，尚有几分希望。盆侧壁淋巴结有肿大，增强扫描有强化，确实要考虑肿瘤转移的可能，如果手术不同时清扫侧方，有可能就会遗留复发的隐患。

腹腔镜保留左结肠A的直肠癌超低位保肛NOSES 手术 

患者临床诊断为局部进展期的低位直肠癌，按目前各大指南的推荐，要首先考虑术前的新辅助治疗。我问朋友，新辅助放、化疗的事情跟家属沟通过没有？

朋友说，病人的家属有些医学背景，他们自己也查了一些资料，咨询了不少医生朋友；他也已经跟家属做过充分的沟通，家属的态度非常坚决，要求先做手术，手术后根据情况再行放、化疗。（一位“成功人士”癌症晚期的临终感悟：我死就死在认识的人太多了！）

该了解的情况也了解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朋友对我那么信任，我如果再推辞，就显得太不仗义了；而且，该病人的手术确实有非常大的难度，如果是请其他专家做手术，万一没能保住肛门，或者侧方清扫时出现点状况，我心里会非常地内疚。

我最终答应了对方。我说，既然这样，那我先给医院做个报备，如果医院同意，那我这个周末就过来。

不同的医院由于级别、硬件、定位不一样，专业、学科间的水平发展并不平衡，常有你强我弱或你短我长的情况，经常会出现院际间需要相互协助的情况。

院际间通过正规渠道和流程开展的协作叫会诊，私下联系非通过正规途径审批到外院开展的手术叫“飞刀”。

按照目前的法律和法规，外科医生外出开“飞刀”并不合法，但是因为存在旺盛的市场需求，该种现象还是相当地普遍；也曾出现多起手术后患者和家属因手术效果不达预期而反告医院和医生的情况，还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医生院外会诊为什么屡被投诉，外科医生“走穴”、“飞刀”何时不再偷偷摸摸？）

我不想好心办坏事，一番好意帮忙却像某些外科医生一样，因为流程不合规的问题，被别有用心的家属钻了空子；所以，审批和报备是必须的。但凡是合情合理、合乎程序的院际间会诊，多数情况下领导也不会反对，毕竟，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初衷，也是医院的职责，而且，也有助于医院提升品牌、扩大影响。

有了医院的批准，我的出行就名正言顺；只是看着医院会诊介绍信上写的“会诊费用120元”，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谁会为一百来块钱奔赴千山万水地做一台手术呢？

好在我的目的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挣钱，所以，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先坐飞机，又坐汽车，历经六个多小时，抵达对方城市已经是晚上。

我直接奔赴医院，首先检查了病人，又再度查看了病历资料，又当面同患者和家属沟通，亲自交代相关情况和手术风险。

患者和家属都是地道的农村人，朴素实诚，虽然教育水平不高，但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而且，之前朋友已经跟对方做了详尽的沟通，所以，交流起来非常地顺畅。

同病人和家属接触后，我的心里已经有底，信心更足，想法更纯粹，就是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尽最大努力，为患者切除肿瘤，保留肛门，祛除病痛，达成心愿。我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第二天奋力一战。

病人相对肥胖，肿瘤位置又低，手术不仅要争取保肛，还要同时做侧方淋巴清扫，难度确实是非常大，但好在当地医院的腔镜设备、腔镜器械都比较齐全，而且助手配合也非常地默契。手术从早上做到下午，整整七个多小时；虽然手术时间略长，但是术中出血仅20余毫升，考虑到该手术的难度系数以及复杂程度，已算是非常地顺利。

手术结束离飞机起飞已所剩时间无多，朋友开车送我去机场。

在车上，朋友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做了一天手术，帮那么大一个忙，还中饭、晚饭都没吃上！

我笑着说，当外科医生，这不常有的事，你不也经常这样？

飞机晚点了近两个多小时，回到家已是凌晨。当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我问自己，下次再遇到这样的“飞刀”，还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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